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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如有爱倾城

正文 如有爱倾城第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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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有爱倾城原名:尘不可出

    作者:元悟空

    楔子

    "娑婆",梵语音译。意译"堪忍"。为释迦牟尼佛教化的世界。此界众生安于十恶,堪于忍受诸苦恼而不肯出离,为三恶五趣杂会之所。

    野花开满山岗

    初夏的落日异常湿润,覆盆子的果实开始红熟,酸甜的香味将小小的县城浸没了,就连那座矗立的牌坊似乎也漂浮起来。这座牌坊三间四柱五楼,坊柱脚前后衬托着宫扇式片石,上板北面大书“科名”、“探花”、“榜眼”、“传胪”,南面是“甲第”、“会元”、“状元”、“解元”等显赫大字,除此之外,还有些风雨剥蚀后辨认不清的字迹,应该是当年县治内登科举人的姓名和朝代吧。

    诗赞:“慈孝天下无双里,锦绣江南第一乡”。县城地处徽州南部,聚集了全中国乃至全世界最大的牌坊群。儒家学说在建国初年和文革期间分别遭遇了近代史上两次最大的冲击,也许在此地渊源太深,依旧残存某些蛛丝马迹。比如说吃饭时必须老人先举箸,读书人受尊敬,家里有人离婚会被邻里看轻。

    虽然时至九零年代初期,但从外观上看,宛县依旧是个沉睡的老人,除了零星的几座新式建筑之外,并无太明显的变化。宛县中学的孩子们背着书包,穿过三元牌坊回家去。学校铁栅栏旁是座清代下马碑,初二的叶蓁蓁站在那里等她的邻居颜舜茵。

    这所重点中学的孩子们,每天都要在三元牌坊下面来来去去。而历来被当作县学宫门坊的三元牌坊,似乎有些不可思议的神秘力量,宛县中学的升学率即使在省里也是名列前茅的。叶蓁蓁则属于这些前途光明的孩子中最光明的那个行列。

    颜舜茵就不好定义,她最出众的不是成绩,而是长相。不仅宛县中学,就算整个县城里,颜舜茵的好看都是出名的。可在学校里这些没有用,同学们并未因此关注她,何况颜舜茵似乎更喜欢独自呆着。

    当太阳落到教学楼后面的山峦时,叶蓁蓁才看见一个女孩子气喘吁吁的跑来,马尾辫在脑后晃来晃去。

    叶蓁蓁见她跑错了方向,急忙喊:“舜茵舜茵”

    女孩子调转方向跑到面前,语气颇为埋怨:“干嘛非要去你家吃饭啊,我好容易等到李澈放学,还想看他打篮球呢”

    蓁蓁笑:“李澈又不缺女同学看,你就不用凑热闹啦。我家今天来远客,妈妈烧了干笋红烧肉。你最喜欢吃哒”

    听见干笋红烧肉,舜茵似乎高兴起来:“什么远客呀哪里来的”

    蓁蓁说:“北京来的。教过我表哥一阵子。”

    舜茵知道蓁蓁的表哥前几年专门去北京学过摄影,在县城开了一家写真影楼,生意挺好。她还见过蓁蓁拍的怀旧写真,粉白黛绿的,十分动人。舜茵很想去拍,但实在是贵,又不好意思央求蓁蓁打折,只得作罢。听见北京来的摄影师,颇为向往。

    蓁蓁又说:“这个北京来的摄影师啊,可不得了,他的爷爷是给慈禧太后拍过照片的,御用的呐有很多清末回忆录里都提到过他爷爷的名字。”蓁蓁费了好大劲才想起来:“就是光绪末年驻法大使时慕奚的儿子时睿钰。”

    舜茵吃惊匪浅:“天呐,原来是他”

    “哈哈哈” 蓁蓁笑,“你居然也听说过,是不是看你爷爷那些线装书得来的若是的话,我表哥这个老师,该是时睿钰的孙子。”

    说话间,李澈和一帮男生大呼小叫的冲过来,李澈飞快的在舜茵脑袋上拍了一下,舜茵想还手时,李澈已经窜出很远,倒退着跑,手里抛着篮球,咧着一嘴白牙对自己笑。

    蓁蓁和舜茵的家,是对着石板街的两幢老房子,石板街中间矗着的牌坊显得尤其巍峨,二楼匾额已经石层剥落,字迹模糊不清,难以辨认。不过,一楼额枋上的“贞百里”三个篆体大字,古朴典雅,倒还是清清楚楚。上枋下枋的“凤穿牡丹”和“双狮戏球”雕刻,构图洗练,虽然经历沧桑岁月的洗礼已经残损,但仍然精致厚重。

    舜茵一眼看见牌坊下立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孩子,清冽冽的背影在暮色中伶仃无俦。蓁蓁不知何时进了屋,在里面喊“舜茵舜茵”

    男孩闻声回头,夕阳正在西下,晚风正在轻起,舜茵看着那男孩的眼睛,定定立住,纹丝不动。

    蓁蓁见表哥正陪一个斯文白净的男人说话,知道是客:“叔叔好”

    表哥还没来得及介绍,中年男人已笑着说:“小叶的妹妹真文静的女孩子。”

    男人一开口,和电视里新闻联播的口音一样,蓁蓁觉得新奇,只是笑。男人又说:“我姓时。”

    蓁蓁补了一声“时叔叔”,男人忽然想起什么,一迭声的喊“子辰子辰”

    起身来找,蓁蓁跟着,出了门便看见舜茵立着不动,顺视线寻去,是个穿白衬衣的少年。

    姓时的男人走上前,将男孩推了一下:“子辰,你们明天就是同学了。来认识一下吧。”

    蓁蓁上前,大方的伸出手,舜茵回过神,一低头进屋里去了。

    屋里还有个化着淡妆的年轻女人,天气尚不很热,女人早早的穿了及膝的裙子,浅灰的八片喇叭裙,白色的有跟凉鞋。舜茵觉得真是好看,不由多看了几眼。女人笑问:“是蓁蓁吗”

    蓁蓁表哥答:“是蓁蓁的同学。舜茵。”

    晚饭有荸荠园子,梅花鱼茸汤。笋干烧肉确实端上来了,然而一直放在客人那边,舜茵不好翻山越岭去打捞,只得小口小口吃面前那碗皱纱南瓜苞。

    大人们的酒杯端了六七回之后,年轻女人的脸微红,红的恰是好处,舜茵不觉注目,女人笑迎她的眼:“舜茵这名字谁给你起的姓什么”

    “姓颜。”舜茵答:“颜如玉的颜。”

    女人不再看舜茵,转向姓时的男人:“昕鸰,你看颜舜茵的名字多奇怪,让人想起龙江颂里的江水英,还是叶蓁蓁好听。”

    蓁蓁表哥插话:“谁说的我觉得比叶蓁蓁好听多了”话音未落,被人狠踢了一下,往桌子底下看,是蓁蓁的脚,旅游鞋的鞋尖仍然威胁的对自己挑着,没有收回去的意图。桌板把蓁蓁隔成两截,上面那截若无其事在夹菜。

    舜茵的脸烧到脖子,拿筷子的手也有些抖,将下嘴唇咬住,默不作声。忽听有人噗嗤一笑。舜茵循声望去,见是那白衬衣的少年。

    时昕鸰瞪了儿子一眼,本来似乎不打算开口的子辰见父亲的神色,反而看着那女人说:“诗经里的有女同车写:有女同行,颜如舜英。江水英出自哪里”

    时昕鸰慌忙夹菜给脸色刷白的女人:“俪萱,你看这笋干多嫩。”

    蓁蓁停下筷子,看着子辰:“我的名字也有出处的: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子辰低下头不说话。

    饭毕舜茵准备回家,觎了个空,到子辰身边小声说:“我的茵,不是那个颜如舜英的英,是绿草茵茵的茵。没有后鼻音的。”

    侯了一会儿,见子辰不做声,嗫嚅又道:“刚才谢谢你。”

    子辰笑了一下。

    蓁蓁睡到半夜,恍惚听见女人的号哭,还有家具倒地的声音,细细听去,仿佛是叫俪萱的女人。蓁蓁怕有闪失,急忙来推身边的妈妈,不意推了个空,倒听见妈妈在隔壁高声劝解。蓁蓁好奇,蹑手蹑脚来到窗外,凑上去看。

    俪萱双手掐住子辰脖子,时昕鸰头发蓬乱的将俪萱往外拉扯,俪萱不依,仍然是哭:“怎么会什么都没有你就是想留给你和那个死鬼女人的独生儿子,不给我们母女我要掐死这个小杂种”

    时昕鸰嘶声喊:“如今你见谁家还有遗产你能找出来一个,我就算是骗你”

    子辰脸色憋得通红,却双唇紧闭,不挣扎也不动,倒有些隔岸观火的态度。

    时昕鸰将俪萱没命的往回扯,嘴里分辩说:“怕你不相信,让你陪着一起来,我把子辰送到乡下,你还要怎样等回了北京,我们就去美国找我哥哥,再不回中国了这总可以了吧”

    俪萱这才不哭,昂起脸儿披头散发的看着丈夫:“你和我还有安安,我们三个永远在一起,不分开了,你发誓”

    时昕鸰不语,低头看儿子,似乎有些迟疑,冒出一句话:“没事的,你睡吧”

    子辰不答,目不转睛看着父亲。

    俪萱见这样子,“呜”的又哭开来,时昕鸰只得将她裹在腋下,半拖着出去。

    蓁蓁见一屋子人往外涌,一溜烟躲回房间跳上床。耳听得喧哗声往前院去了。预备睡觉,在床上翻了几回,复又趿了鞋来隔壁。

    见子辰依然是刚才的姿势靠在那里没有动,不知说什么好,想了想,说:“明天他们走了,就没人这样欺负你了。”

    子辰向下一滑,溜进被子里。蓁蓁觉得无趣,转身出去,却听见子辰在背后说:“你们这里的东西很好吃呀”

    蓁蓁得意的将头一扬:“等周末,带你去山上摘野果子吃”

    子辰的脸从枕上转来看着她:“好”

    学校的地理书上,把这一带的地貌归于江南丘陵。在孩子们看来,那些远处的山岳十分高大,如若这些都只是丘陵,不知真正的高山怎样的峻拔呢县城旁边的小丘不高也不低,适于攀登和嬉戏,沿曲折的小路走上去,长满了茂密的绿草,间或迎面遇上同学的父母肩挑手提的经过,笑着打了招呼,蹦跶着继续前行。

    映山红开得妖冶,油菜花星星点点的金黄在山坳里招摇,阳光将小坡上抹了一片亮白,那光线里的草色比背阴处浅淡了许多。蓁蓁抢先在坡上坐下,表哥一路和舜茵聊,此时渐渐走近,表哥说:“人离乡贱,高中毕业了,还是别去外地上大学了,就在宛县挑个好人家嫁了呗。”

    舜茵脸红红的不答腔。蓁蓁说:“表哥,你说什么是好人家”

    表哥说:“第一当然要有钱。”

    蓁蓁问:“其次呢”

    表哥挠头:“其次,还是要有钱。”扭头看着坐在一边的子辰又说:“好像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对吧书上说,钱不是万能的,那是骗人呢除了生老病死,凡解决不了的事,无非钱不够多罢了。”

    子辰不说话,眯着眼睛看山景,将两手慢慢抬起,拇指和食指比成一个直角,对成个框子,举起来看。

    舜茵靠的近,子辰修长的手指在阳光下有些透明,微仰的脖子迎着光线,细细的尽是鲜桃般的绒毛,舜茵吃惊的“呀“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又问:“你的脖子怎么了”

    沿耳侧而下,长长一道淤印,围在咽喉,沉甸甸的红。子辰将头一低。

    舜茵见状不再做声。蓁蓁手里捏着几根细枝,都结着红果,果皮上小小的麻点子。蓁蓁揪下一枚递给子辰,子辰接在手里,顺山坡下到溪边,打算洗了再吃,蓁蓁已经笑嘻嘻的咬了一口。舜茵跟着也跑下来,把脚浸在溪里,溪水越过河床青色的石头,由足底突突的冲过去,像小拳头不停在敲。见子辰不说话,舜茵问:“你的户口不是在北京吗还是要回北京考大学的吧”

    子辰“嗯”了一声。

    舜茵问:“你想考什么专业呀”

    子辰似乎对这个问题来了兴趣,眼睛一亮:“建筑”

    舜茵有些失望,好一会才说:“可我觉得,你挺适合学艺术的。而且我特别崇拜学艺术的人”

    子辰问:“你家里有人是做那个的”

    舜茵摇头:“我祖上都是读书人,晚清那一代还出了父子翰林呢,县城里就有皇上旌表的牌坊。”说到这里欣欣然笑,歪头看子辰:“县政府的大院,就是我家的宅子,解放以后抄没了。怎么样大吧还有花园哩”

    子辰不解:“那为什么说我适合学艺术”

    “因为你长的很像漫画书里面的人。搞艺术的就该你这样子才对”舜茵打量着他,蹙起眉琢磨:“艺术种类那么多,你究竟做哪一行合适呢画家演员音乐家啊对了,你爸爸不是摄影师吗摄影也可以的”

    子辰嘟囔:“你怎么和我爸一样啊,男人学理科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他居然逼我考舞蹈学院呢”

    舜茵忍不住笑:“18岁才学跳舞也太晚了吧”

    子辰认真的看着她:“我从小就练舞蹈了。我妈妈是跳舞的。”

    舜茵愣住,子辰站起身,找了个平坦的地势,伸出左手掌按住地面,轻轻将身一提,四不着边的单手倒立在那里。舜茵着急,起身跑上前将他拉下来,伸手扯下他的衣领来看:“你这里不是受伤了吗这样子会充血的,回头撑破了。”

    舜茵正仔细看时,蓁蓁在坡上笑:“说什么悄悄话呀两个头都贴成一个了我也要听”

    舜茵和子辰慌忙跳开,舜茵往坡上跑,小声说:“晚上到我家后头的李子树下面等我,给你敷药。”

    子辰说“不用了”,舜茵没听见,人已经跑上坡去,蓁蓁表哥采了满怀的野花,一股脑都塞给舜茵,对着她笑。

    也许因为都是好学生的缘故,宛县中学的孩子放学后多半都乖乖的回家。但今天舜茵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初中部和高中部的女生们却都聚在二楼,朝操场上的某个方向看,笑嘻嘻的议论什么。

    李澈为首的十几个男生照旧在篮球场上打球,居然没有女生围观。舜茵沿女生们的视线看过去,原来是子辰一个人坐在操场边百~万\小说。

    蓁蓁在舜茵身后说:“天快黑了,会看成近视眼的舜茵你先回去吧,我去叫他回家”

    舜茵经过篮球场的时候,李澈喊:“过来一起玩啊”。舜茵就坐下看他们打球,看了不到十分钟,颇为无趣,起身走了。悻悻在想,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同学,还有谁看女诫食古不化的爷爷居然要求自己背下来 ,简直太可怕了

    恨恨的一边走,一边心里念着“阴阳殊性,男女异行。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

    县城新起了一些时髦的住宅楼,这些城市风格的住宅楼在牌坊林立的宛县,并不美观,反倒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像是戴着法式贝雷帽的老妇,滑稽的很。

    舜茵沿着街走,不觉到了蓁蓁表哥的影楼门口,橱窗里立着个穿白色婚纱的塑胶模特,以舜茵的眼光来看,这款婚纱样子不算很好,胸口的蕾丝太过繁复,腰收得不够俏,头纱也俗了些,舜茵仰起头看那模特的脸,想着自己穿上会什么样,想着想着,忽然想到身边该有个穿西装的男子才对,心里忽然慌张起来,却在橱窗的玻璃里看见子辰站在身边,舜茵佯装没看见他,静静立了一会,企图等发烧的脸色降了温再离开,然而等了一会儿,脸色越发红涨,只得将头往胸前一埋,闷闷往家里走。

    子辰跟上来:“是不是想拍照片我会拍我给你拍”

    舜茵的脸依旧是红,并不回头,也不停步,嘴里说:“好啊,你帮我拍” 仍然心虚,慌忙抓来一句话:“蓁蓁呢她说和你一起回家的。”

    子辰说:“我喜欢一个人走。”

    天刚黑下去不久,蓁蓁大呼小叫的来喊舜茵。

    “我哥哥和子辰打架了都在派出所呢我们快去吧”

    颜老爷子拄着拐杖立在大门口,斥责的口气对蓁蓁说:“小子们打架,叫我孙女去干嘛女孩儿家夜不出户。要去你自己去。”

    蓁蓁说:“爷爷,子辰找我哥借照相机,一定是想拍照片的,还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去说清楚了,就好让他们回家。舜茵陪我一起去吧”

    舜茵自爷爷身后悄没声的溜出来,牵了蓁蓁的手便跑,爷爷将拐杖在地上扽得“笃笃”响,两个女孩子早没影了。

    半路上遇见蓁蓁表哥和子辰,一前一后的走,仍是杀气腾腾。蓁蓁表哥见两个女孩子来了,大声说:“没什么了不起,值班的是老秦儿子,一见我就说误会了。把他好好教育了一顿”说着拿下巴指指子辰。

    月光下子辰洁白的脸颊上隐隐有些污迹,舜茵凑近看是血,嘴角也乌了。将蓁蓁表哥狠命搡了一下:“你为什么打他啊”

    蓁蓁表哥一样的鼻青脸肿,心里有些愧疚,却不肯认错,亢声说:“打的就是他我就不借给他怎么了”

    舜茵嚷:“凭什么不借”

    蓁蓁表哥声音更高:“你借可以,他借就不行他吃我家穿我家的,快忘了自己是谁了”

    子辰猛扑过来,蓁蓁表哥踉跄倒地,两个人扭在一起,黑暗中看不清,只听得拳头砸在人身上的闷响,你来我往。舜茵“哇”的哭起来。

    蓁蓁爸口中骂着跑来,从地上拎起两个人,攥住衣领拖回家。

    将两个孩子扔在堂屋正中,蓁蓁爸劈头给了侄子一巴掌:“都二十多岁的人了,欺负人家十三四岁的小孩子,这辈子你还能有什么出息”掉头又端详子辰。

    子辰的衣服裤子都破了,脸也很脏,冷嗖嗖站在那里,丝毫没有认错的迹象。蓁蓁爸盯着他看了一会,才开口说:“本来我不想把话说明白,既然闹开了,那就不能不说。你爸爸和你小妈去了美国不会回来了,临走只给了我们家那么点钱。这点钱要养个大小伙子到高中毕业,不知道是怎么算的帐。你爸说是我们家未奇的老师,其实只教了半年,算不得多深的交情,非亲非故的把你往我们家一塞,我们好说话收留你,你也得懂事啊,你这算是恩将仇报吧”

    子辰不答,慢条斯理说::“我现在就走,不用你们养。”言毕掉头出了堂屋大门。

    蓁蓁想拦着,被父亲喝住:“让他走半夜三更的正好出去喂狼”

    故乡,是用来离开的

    舜茵凑着自己家的窗户缝往蓁蓁家看,没听到吵闹,倒看见子辰一个人出来了,在街心默默站了一会,似乎抬头往这边看。

    舜茵悄悄开了窗户,对着他招手,子辰踮起脚来到窗前,将下巴搁在窗台上,乌泱泱的脸儿昂起来对着舜茵笑,舜茵嘟起嘴吹他额头的伤,抿着嘴笑,小声说:“等一下,我帮你擦药”

    轻手轻脚拨开门栓,迎面一双手拄着拐杖,往上瞧,是爷爷怒冲冲的脸。颜老爷子脸色铁青,捏着拐杖在孙女背上乱敲:“深更半夜的开着窗户和野小子唧唧咕咕,平时的书都念到哪里去了没有羞耻了”

    舜茵痛得唉哟唉哟叫,子辰从窗户跳进来,拼命拉住颜老爷子举着拐杖的手,一口气说:“爷爷您别打妹妹,您打我吧您打我吧,都是我的错” 颜老爷子负气,将拐杖用力一摆,拐杖击在子辰受过伤的额头,子辰用手捂住,右手仍牢牢攥住老爷子的胳膊,嘴里说:“爷爷您别打妹妹了,真的别打了。”浑然不觉那血正顺着指缝横七竖八往下流,颜老爷子吃了一惊,喊舜茵快拿纱布和药棉来。

    舜茵拿酒精棉球慢吞吞擦子辰的脸,扑簌簌掉眼泪。颜老爷子说:“让他在后院的房间睡一晚,明天早晨赶紧回家”

    老爷子回房去,子辰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舜茵笑,舜茵的辫子都蓬乱了,鼻尖红红的,湿透的睫毛一扑闪一片云翳,子辰说:“你挺好看的。”

    舜茵喜孜孜的低着头剪纱布,他又说:“你长得有点像我妈妈。”

    舜茵恼了,竖起眉毛:“我才没那么老”

    “我妈妈一点也不老。”子辰着急的分辩:“要是以后你去北京,我给你看我妈妈的照片,很年轻的真的很年轻”

    舜茵用手指将子辰额角的胶带摁了几下,忽然问:“你觉得女孩子什么样的才好”

    子辰皱眉想了好久,似乎很困扰,半天才说:“反正要我说的话,仙女最好吧又漂亮,又能变很多东西,又永远不会老,和她在一起,就什么都不用发愁了。”

    舜茵“哼”了一声:“仙女没有,女鬼倒多,三更半夜就吊在你的房梁上,吐着长舌头叫你呢”

    子辰说:“真的,要是能飞到天上去就好了,天上最干净了。你知道全世界哪里离天空最近吗”

    “喜马拉雅山呗。”舜茵撺掇他:“你走去西藏慢慢爬,然后就上天了,那是天梯,爬上去就成仙了。”

    子辰明白她在揶揄自己,有些失望,转而说:“舜茵妹妹,你给我准备点馒头,明天我要回去。”

    舜茵明白他的意思,吃了一惊:“你有钱买票吗”

    子辰摇头:“走去省城,然后扒火车回北京。”

    舜茵怔怔看着他:“你回北京找谁去”

    子辰说:“也不知道找谁,反正有些同学在那里,还有个姥姥,我姥姥还不知道我被送到这儿了。我觉得去了总比在这里有法子。”

    “姥姥是什么意思”舜茵问。

    “姥姥,就是你们这里说的外婆。”子辰央求的看着她:“舜茵妹妹,给我点馒头吧,以后等你去北京,我请你吃糖葫芦,随便吃。”

    “哦,糖葫芦。”这个舜茵知道,“就是那种山楂做的抹了冰糖的东西,电视里看到过。我可不喜欢吃山楂呢”

    子辰继续蛊惑她:“那就带你去吧咱们玩故宫去啊,娘娘穿的衣服,戴的首饰,还有坐的椅子,睡的床,可好玩啦”

    听上去似乎确实比县城有趣得多,舜茵说:“我找爷爷要几块钱,你还是坐车去省城吧,然后再扒火车走。”

    子辰说:“你瞧不起我吗,我一天就走回去了”

    舜茵不接腔,笑嘻嘻冒出一句话:“时子辰,时子,时子,小狮子。以后叫你小狮子好了。”

    “狮子是万兽之王,我觉得我最多是粒石子吧。”子辰说,“时,是时间的意思,子时是午夜,辰时是清晨,这个名字是我妈妈起的,她说表示走向光明的意思。”

    “那好,就叫你小石子”

    两个正在嘀咕,颜老爷子朝桌前一站,厉声说:“明天我和孙女去学校,看看你的入学成绩,若是尚且过的去,以后你就在我家吃饭,晚上回叶家睡觉。等高考的时候,送你路费回北京考试现在就各自睡觉去再啰里啰嗦不停,马上赶出去”

    舜茵匆忙收拾小药箱,心里偷偷的欢喜,略抬起头看一眼子辰,见他对自己吐了下舌头。舜茵折回房间打开柜子,把药箱往里塞的时候,手碰到那只铁力木的梳妆匣,捧起来拿到桌子上。

    子辰见这匣子精巧,凑近了细看:“铁力木能雕出这么多花纹,是细丝铁力木吧看样子像明代的。琉璃厂里都没见过这样的呢”

    舜茵不由睁大眼睛,眼神里是佩服,说出来却是反的:“你怎么像个老头子似的,这些也懂”

    子辰颇为不屑:“这算什么这些玩意儿我小时候就会看了”

    舜茵掀开铜扣,将盖子抬起,拉出最底下的抽屉,取出一只缺口的皮手绳来。手绳是黄牛皮掺着多股细银丝编织的万字花,却未封口,两头露着毛刺刺的料头。舜茵将手绳围在子辰腕上:“闲着没事自己编的。编大了,又懒得拆,一直搁着,送给你吧”说着,食指伸进去试了一试,“呀,你戴也宽裕了,不过没关系,等你长大了就合适啦”不容分说将两边接头合在一起就编。

    子辰纳闷:“这东西都是活扣不是吗,你怎么编个死的”

    舜茵说:“你不懂,这是我妈妈教我的,开运手绳。结上了就不能解开,要许一个愿,等到那一天手绳断了,这个愿望就实现啦”

    子辰闭目祈祷。舜茵见他态度郑重,觉得好笑,低着头将那手绳利落的收了口,拿小剪子修去毛边。

    暑假前一天,期末考的成绩发下来,蓁蓁是班级总分第五,年级排名的第十九。同学们站在贴着排行榜的黑板前叽叽喳喳说话,舜茵依旧在中等偏后的位置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一科一科的分数看完了,疑惑数学分数似乎比平时高了十几分,打算回教室翻出卷子细看,刚转身,又折回去,在排行榜上找子辰的名字,他的名字很好找,就在蓁蓁上面几个,舜茵看着他的名字泰山压顶般高倨在第一,嘴角不由漾开一丝笑。

    回到教室,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数学卷子,考卷背后有道十五分的附加题,舜茵没有做,但老师打分的时候疏忽了,把那十五分也算上,数学得了一百零五,减去这十五分,才只有九十分,舜茵见蓁蓁在座位上,就伸手捣捣她,给她看那卷子,蓁蓁斜眼看她:“你是考不出这么高分数的”

    舜茵小声说:“是的,多算了十五分。我是想放学以后找老师改正过来的。”

    蓁蓁板着脸:“明天就放暑假了,要是放学以后改掉的话,那谁知道你只考了九十分,要改就现在去改,把排行榜上也都改掉。”见舜茵不语,蓁蓁提高了声音:“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就报告班主任”

    舜茵忙拿着卷子起身往办公室走,路过排行榜的时候忍不住停下来,仔细又看了一回,减去十分之后,自己的名次要往下再挪八个位子,踌躇了许久,叹口气,只得往办公室去。

    教数学的王老师不在,舜茵来找班主任,班主任抱着孩子,背对门在喂奶,舜茵将原委说了,班主任抬头望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是下午了,排行榜来不及改,等王老师回来,你让他改你的成绩单好了。”

    舜茵返回教室,蓁蓁看着她:“什么时候换排行榜我帮你拿糨糊。”

    舜茵有些羞愧,说:“没有找到王老师,班主任说排行榜不用改了。”

    蓁蓁垂下眼睛不说话。舜茵低着头回到座位上坐下。

    放学以后,蓁蓁背起书包就走,舜茵等她出了教室的门,才收拾好文具起身回家。走到临近石板街的一个丁字路口,遥遥看见子辰和蓁蓁的背影,舜茵紧走几步赶上去,却又犹豫,放慢了脚步,听见蓁蓁在说:“滥竽充数就是说这种人的,是好朋友我才不声张,要是全校都知道了,就不会有人和她玩了。”

    听见这话,舜茵的心怦怦乱跳,子辰的声音说:“这又不是她自己谋划出来的,她是运气好,我看啊,人有运气,才是真实力呐。”

    蓁蓁说:“那可不见得,我是肯定能考取一本的,她嘛能考取三本就不错了。这种事情,凭运气做不来吧”

    子辰不说话,蹬蹬的跑开,喊着:“李澈李澈打球吗”

    蓁蓁回头看见舜茵,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掉转头走了。

    颜老爷子在家里思考了两天,决定把舜茵送去省城读书。他想舜茵渐渐大了,得有个女性长辈教导才好,况且舜茵虽然在宛县中学的成绩不怎么样,去了省城却一定是拔尖的,女孩子家才貌双全是正理。颜老爷子到邮局给省城的女儿打了个长途电话,让女儿帮忙联系转学。

    颜老爷子的这个女儿行三,叫颜春南,嫁的是军区首长,三年五载难得回趟老家。颜老爷子虽是国立北京大学的底子,却在三女儿面前没了气焰,用颜春南的话说,就是:腐朽落后的价值体系。

    颜春南的新价值体系使得她家里有保姆、警卫以及小洋楼,颜老爷子时常坐在自己那幢石板街的老房子里读选集,时常很困惑。但他不想孙女搅合这类问题,既然现在都是新价值体系了,那就得让小孙女快快进入这个体系中去,免得被时代的洪流淹死。时代的洪流已经淹死了儿子儿媳,孙女是断断不能重蹈覆辙了。

    颜老爷子亲自给孙女打点行装,嘱咐舜茵去左邻右舍告别。叶未奇得知消息,跑到自家地窖里装了些经冬的笋干、木耳、香菇,切了一大块自制的火腿,实实在在捆了两麻袋,不声不响搁在舜茵家堂屋角落。颜老爷子喊舜茵早早洗漱睡觉,次日破晓好到汽车站坐车。

    舜茵本打算暑假去乡下同学家玩些日子,乡下的山更高大,如果爬上山顶往下看,田地都像蜡笔画的方格子,绿绿的一块一块,缀着白墙黑瓦的房子,云彩在山峦里飘,像是散不尽的炊烟,空气里是清爽到鼻腔的植木香,涩而且薄。小松鼠偶尔从脚背上窜过去,尖利的小爪子在皮肤上擦过,微微的刺疼。

    可是省城应该没有这些吧有高楼还有很多车,有新潮的衣服,说话的口音也不一样,舜茵一会儿兴奋一会儿沮丧,在屋里来回转了几圈,对爷爷说还没有和蓁蓁道别。

    蓁蓁听说舜茵要走,笑道:“给我写信,也可以打电话,你姑姑家电话是单位出钱,可以随便打的,我家也快装电话了,你可以先打到我表哥那里,让他喊我。”

    舜茵点头,指尖在门框上划来划去,东张西望的看。

    蓁蓁说:“子辰去棠村给孙正广补习去了,明天才回来。我帮你转告吧。”

    舜茵“嗯”了一声,迟疑了一会,说:“我把我姑姑的电话写给你。”

    蓁蓁说:“不用,你给我打好了。你打过来不花钱。”

    姑姑家是两层小红楼,姑姑在门口迎着,警卫员和保姆上来把颜老爷子的麻袋和行李接下来。舜茵小声的喊了声“姑姑”,跟在爷爷身后进门。

    春南亲自去厨房洗苹果,端着果盘回到客厅,舜茵还立着不曾坐下,春南笑着对颜老爷子说:“爸,舜茵怎么被你管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孩子,我们家好歹也世代在朝廷为官的。”

    颜老爷子不高兴:“这怎么叫没见过世面这才是礼数呢长辈没坐,晚辈岂能独倨高堂。自从西风渐进,就黑白颠倒善恶不分了”

    舜茵接过果盘,帮爷爷削苹果,春南的眼睛从头到脚的看她,嘴里说:“长的真漂亮,尽挑哥哥嫂子好看的地方。怎么样明天姑姑带你逛公园去好不好”

    虽是征询的口气,却已经掉头对警卫员说:“小江啊,你给办公厅方秘书长打个电话,让他通知古城公园明天提前一小时关门,我们要游园。”

    颜老爷子忙摆手:“罢了罢了,我不喜欢这样,他们何时开门,我们何时去,不要麻烦人家。”

    春南也不坚持。带舜茵楼上楼下转了一圈,有卫生间、保姆房、储藏室、客房、书房、厨房、阳台,挑了楼下朝南的小房间安排舜茵住,把房间里的顶灯开关还有电源插座一一指点给舜茵,又说:“你姑父神经衰弱,夜里十一点以前必须睡觉,记住了。”

    舜茵问:“那要是作业没有写完怎么办”

    春南顺手把桌上的花盆端起来放到窗台外面,答:“那就别写了。”

    到省城不过两三天,春南给舜茵买了一大堆衣服鞋子。小江开着车,将几家大商场都逛了一遍。春南看见模特身上一件紫罗兰夜礼服,颜色虽庄重,但式样妩媚,贝壳串珠的细吊带,后背挖得极低,牵起裙摆,原来轻纱里还有一侧高叉。春南叫导购把裙子取下来,放在舜茵身上比,惋惜的口气:“你还太小,过几年穿上正好。”

    舜茵说:“姑姑,你买吧,你穿挺合适的。”

    春南笑笑:“女人最可悲的就是不知道自己适合什么衣服。我知道,你不知道,不过幸好你有我这个姑姑。”

    舜茵不大服气。春南似乎看出她的心思,仍然是笑:“你只能把自己打扮到六十分,可是女人应该懂得把自己打扮到两百分,明白吗”

    春南一个劲挑衣服,舜茵很是无聊,觉得省城的楼没有想象中那么高,汽车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多,街道确实是宽,但也未见得宽阔到哪里去。而且并没有相熟的同学聊天。姑姑家倒是有两个小表弟,可都不到十岁,除了爬树就是滚泥塘。

    快点开学吧,舜茵想。

    由于对逛街缺乏兴趣,舜茵整天呆在姑父的书房百~万\小说,四书五经二十四史这类,宛县家里都有,于是挑了克劳塞维茨战争论来看,书里写:战术和战略是在空间上和时间上相互交错,但在性质上又不相同的两种活动,如果不精确地确定它们的概念,就不可能透彻地理解它们的概念,就不可能透彻地理解它们的内在规律和相互关系。

    似乎别有深意,舜茵反复看了几遍,却得不出更高明的总结,将书合起来,看到桌上小砖头一般的大哥大。拿在手里玩了一会,给蓁蓁表哥的照相馆拨过去,叶未奇听见舜茵的声音特别高兴,舜茵问蓁蓁在那里吗,未奇说去乡下玩了。于是扯了一会天气,实在没有话说,舜茵预备挂,犹豫了一刻,说:“麻烦帮我喊一下时子辰。”

    未奇说:“他也没有在。”

    舜茵不甘心:“去哪里了”

    未奇答:“不知道。”

    舜茵不信他的话,但又不好说破</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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