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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沉香豌

正文 沉香豌第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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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广告大客户,得罪不起。”

    陈婉听见恒宇地产,心中一动,想起朱雀巷的拆迁。视线扫向那几人的桌子,除了江磊还有个面白如玉带着金丝眼镜的男人,那人正往这里看来,眼光相触,陈婉急忙回头避开。听到蒋小薇带着少许鄙夷说:“这些公子少爷,不是父母的关系,能有这么些个能耐几年前谁听过恒宇地产还不是强拆了上海路一堆民房一千块强收来的地建起商业楼转手翻几倍十倍的卖,垄断下的暴利。他们享福了,上海路死了的那家人算什么”

    陈婉闻言,手腕微震。强自镇静地把手中的咖啡杯放回碟中,仍旧有些洒了出来。定定神,假装不经意地问蒋小薇:“看他们那桌谈笑风生的,关系很好的样子。”

    “当然了,都是穿一条裤子的,有个管城建的好爸爸还有做不了的事情江大少拆,洪公子建,坐地分赃。不过话说回来,这些也不关我们小老百姓的事。”

    第 23 章

    朱雀巷的拆迁从去年就传出风声,一场火灾后暂时偃旗息鼓,直到年前因为恒宇地产的介入,拆迁工作正式开展起来。

    这几年济城城市发展极其迅猛,远在城市边缘的安置房根本消化不了庞大的被拆迁户,补偿的费用太低,想在市内购置商品房对于朱雀巷居民的经济条件来说唯有合家举债一途。

    朱雀巷一带都是老居民和工厂职工,本来居于陋室也叫做有瓦遮头,即便有些家庭夫妻二人同时下岗,做点小买卖也能顾上一家生计。可是遮头的瓦掀了,就要面对吃住两个问题,无异于雪上加霜。所以朱雀巷的居民一直虚与委蛇,采取拖延的办法和地产公司对耗着。

    四月中旬,市里开拆迁动员会,“城市建设是大势所趋,牺牲一小部分人的利益在所难免”,随即朱雀巷西大街每一户都收到拆迁通知,5月1日前必须完全拆除。

    强制性行政指令的结果是西大街的所有居民联合起来,爆发了济城历年最激烈的一次警民对峙。

    陈婉接到舅妈电话匆匆告假赶回家,未走到前街就被人潮和拒马拦阻着。马路已经被封锁了,根本过不去。近千名警察,其中不少是手持警棍盾牌的防爆警排成几堵人墙;铁马,狼犬,消防车上架着驱赶人群用的高压水枪,远处有红十字会的救护车严阵以待。人墙的对面是几千居民,其中不少东大街赶来声援的,举着大幅标语沉默而肃杀地对峙着。

    陈婉记起有条小巷子能兜回前街,于是又奋力从围堵着看热闹的人群里挤出来。朱雀巷一带有无数的冷巷穿插其中,她16岁时差点遭遇强 暴,对其有阴影,今天却是顾不得了。

    走到对街,赫然见到马路牙子上停着那部张扬的车,那个讨厌的人影懒洋洋的斜斜倚着车身,双手抱怀专注地远眺着对面,浑然不顾周围零星散落的人群对他好奇的张望。

    阴魂不散。陈婉暗咒一句,打算从他后面绕过去。秦昊却早睇见,微侧着脸凝视了她数秒,象是在犹豫着,然后低头和前座的司机说了句什么,接着向她走来。

    她避无可避,当下停住脚。再加上心急火燎的,语气万分不客气,问他:“你怎么在这”

    “看热闹啊。这么大的场面可难得一见。”接着又问:“这时候你不在学校,跑回来做什么”

    他语带讽刺,嘴角也是讥诮的笑,陈婉以为他是笑朱雀巷的居民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心里更添几分忿恨,和他多说一句都觉得是废话。也不回答,掉转头往一户人家旁的山墙角走,穿进去就是一条只容两人过的小道。

    秦昊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冒犯了她,见她又摆出张神憎鬼厌的晚娘脸,一口恶气涌上来堵在心口,想回去车里,脚却随着她的步子一并进了巷子。

    西大街不拆除,东大街的住户就永远是观望的心态。秦昊这半年多只收了东大街几座院子,还不是靠前街马路的,非常不顺利。洪建学的恒宇迟迟不入局,就无法打破僵势。前段时间他授意父亲秦仲怀系下人马向市里提交了一份地铁带动沿线经济商圈的调研报告,老头子知道了沉声骂了句“胡闹”,语气倒不十分严厉。济城是副省级城市,省里发挥的作用很小,报告提交上去之后获得的关注却出乎他意料之外。

    秦昊可没什么为济城做贡献的宏伟大志,他只是从旁敲下边鼓,让洪建学那小子加快动作而已。他的引君入彀之计可谓成功,市里方把地铁建设计划列入议案,恒宇地产已经跃跃欲试起来。朱雀巷在济城西端,由西向东的主干线内,真是上马地铁,这个地块前景非昔日可比。

    秦昊今天来现场确实有看热闹的心态。洪建学手段狠辣他总算见识到了,建筑面积和拆迁补偿评估没有经过双方磋商,一纸通知单方面决定,不闹事才怪。他不是正义感无限膨胀的人,从个人利益出发,他倒是希望那小子再毒辣点,早点把西大街那边拆掉早点动工,这样他东大街这边也能浑水摸鱼。

    陈婉不明白他跟在后面作什么,心里记挂着家里,行走如飞。他亦步亦趋的在后面,转了几个岔道也没把他甩开。

    远远已经听见前街那处闹哄哄的人声,陈婉发力跑了起来,自己家饭馆门口挂了个明晃晃的大铜锁,想是舅妈和小宇都出去找舅舅去了。她继续往前街跑,人声越来越鼎沸。陈婉一颗心被急促的呼吸提到嗓子眼,怕是前面已经闹将起来。

    朱雀巷的大部分居民非常理智,静坐期间刻意在双方队伍间保持了几米的距离,但是也有闹事份子向警队里丢掷石头块。于是警察手持警棍冲进居民中抓人,居民挥着拳头挣扎反抗。局势越来越乱,谩骂和诅咒声饱含着愤怒,狼狗的咆哮猎猎在耳。

    陈婉看不见舅舅舅妈在哪里,满眼都是涌动的人头,心一急,就往人堆里扎。秦昊见局势开始有控制不住的迹象,哪里容她再参与进去,一只手握着她胳膊把她往回拖。陈婉死命挣扎,拳打脚踢的,“走开,你放手”乱发飞舞扫到他眼睛里扎得生疼,他发狠把她拖回屋檐下,吼道:“想死啊人这么多,乱起来踩都踩死你”

    从没见过他如此狰狞的表情和狠厉的语气,陈婉楞了一下,“我舅舅”说话间带了缕哽咽,秦昊心里一软,平时张牙舞爪的她遇上事也只知道哭而已,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放软了语气哄她:“乱哄哄的,你这会进去能找见人你乖乖站在别动,我去找。”

    他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轻易地被鼓动了,话音一落想起她那声“垃圾”,不由咬紧了牙。见她闻言犹疑地点了点头,眼巴巴地看着他,低声骂了一句操,转头挤进攒动的人堆。

    人力在国家机器面前渺小如尘埃,强弱悬殊,人群簇拥最紧密的中间位置经过一轮激烈的冲突后渐趋平静,愤怒的吼叫和警犬的狂吠声渐渐息弱,只有警笛长鸣。陈婉终于在后退的人潮中发现舅妈,高悬起的心稍略放下,冲过去拉住舅妈往路旁的屋檐下躲,“小宇呢舅舅呢”

    “小宇和我一起去找你舅,走散了。你舅”舅妈性子软,一辈子没经过这种事,神情呆滞,说着就流眼泪,“你舅被抓起来了,抓了好几个。”

    说话间秦昊灰头土脸的过来,“抓了9个带头的,你舅也在里面。”

    “和他说过多少次别管人家的事,他不知道中了哪门子邪,说什么同气连枝,唇亡齿寒,拆完西街就轮到我们,从冬天开始带着西街的人到处上访。我多说几句,你舅又怪我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我不是为了他为了家我什么时候和他红过脸”舅妈呐呐自语。“他说只是上访只是带着人静坐表示下,谁知道今天闹成这样。”

    “幼稚”秦昊在旁冷哼一声说道,“这样的事情不抓几个带头的杀鸡儆猴,这里的人什么时候能散开静坐,找几个便衣进去喊几声口号扔几块砖头就有抓人的借口,那叫有法可依、正常执行公务你想坐也坐不住要抓的人早就定下来了,你舅没事上什么访把自己往枪眼上堵”

    “有你这样说话的吗我家的事情轮到你管”陈婉早已方寸大乱,他用词尖刻,听起来象是风凉话一般逆耳到极点,看见舅妈泪眼婆娑,心里更是着急,窝的一团火忍不住就冲他发泄起来,“我舅舅几十岁人了,幼不幼稚你没资格评价”

    “你”秦昊被人群推挤了半个多小时,本就不痛快,难得做件好事不仅连个谢字都没有,还被她一轮抢白。铁青着脸,下巴抽搐着,被她气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婉见他直了脖子,不甘示弱地睁圆了眼睛回瞪。

    舅妈搞不明白这个说话底气十足毫不婉转客气的陌生人是谁,担心着自家男人也顾不上仔细盘问陈婉,忧心忡忡地对陈婉说:“你舅是被警车带走的,存正那孩子不是认识公安局的人吗打个电话叫他帮忙问问,看能不能把你舅保出来。”

    陈婉再三思考,也没有别的办法好想,点点头和舅妈说:“那我们先回去打电话,小宇估计找不到我们也先回家了。舅妈,你先别急,我舅又没犯法。最好能把其他几户也召集起来合计合计,人多力量大。”

    陈婉没有多看秦昊一眼,挽着舅妈的胳膊先行一步。秦昊站在身后跟上去也不是离开也不是,再次低声骂了句,然后扯开喉咙问:“方老二认识的人有我多有现成的菩萨你不拜,你是不是笨蛋”

    陈婉闻声僵了僵,放开舅妈的手,上前几步走近他,“刚才你帮我找舅舅,谢谢你。”

    他握拳冷笑,“听你一个谢字可真难。”

    “心里一着急,忘记道谢了。”她垂下眼,再抬头时让几乎没见过她笑脸的他猛一愣,“今天谢谢了。不过再给你添麻烦就不好意思了。”如果不是那一刻慌乱忡忡没了方寸,她怎么可能接受他的帮助,承他的情“你说的对,我确实是个笨蛋。”

    秦昊冷眼睨视着她客气但疏离的笑容,一团浓雾从心里最深处升起,抹不掉挥不散,堵着呼吸。耳边高音大喇叭还在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你们已经违反了治安管理处罚条例”

    第24章  真实

    陈婉后来曾经看过一篇报纸的社论,回忆起这一日的情景泪流满面。

    “没有什么可以把人轻易打动。除了真实。人们有理想但也有幻象,人们得到过安慰也蒙受过羞辱,人们曾经不再相信别人也不再相信自己。好在岁月让我们深知真的宝贵真实、真情、真理,它让我们离开凌空蹈虚的乌托邦险境,认清了虚伪和欺骗。尽管,真实有时让人难堪,但直面真实的民族是成熟的民族,直面真实的人群是坚强的人群。”

    聚集的人群曾经也一拥而上,试图把舅舅那几个被抓的人抢回来,奈何抵不过警械与高压水枪的攻击。站在饭馆门前能看见前街一部分,一张张愤怒无助,面对冷漠和傲慢只能压抑到极致的面孔在眼前闪过,高音喇叭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拆迁政策,干涩的声音在天际回响。进步需要牺牲,但是有些人永远体会不到被牺牲者的切肤之痛。

    方存正从城关镇匆匆赶回来时,恰是人潮散去的时刻。

    陈婉问:“怎么这么快”

    “六指早就打电话给我了,你干嘛去了有事也不找我我早点回来的话,你舅能进去吗”方存正不满。

    她沉默,舅妈上来解围说:“先吃午饭吧,折腾了一上午都饿了。”

    “何婶,路上我给刘叔打过电话,他是屏阳分局的,市局的事插不上手,不过答应了帮忙问问情况,看找谁好办事。市局里也有几个兄弟,我下午再去找找。”

    “我也去。”小宇端着饭碗说。

    “舅舅那里我们去跑,你回学校去,已经耽误半天时间了。”陈婉说。小宇马上要高考,可不能有半点分心。

    “就一天能耽误什么我也是这家的男人。老是把我当小孩。”小宇食指擦过唇上的须毛,不乐意地说。

    方存正一掌拍在他后背上,把小宇打得差些扑倒在饭桌上,呵呵笑着说:“你小子,不错是个男人样。”

    午饭后再次接到刘叔电话,舅舅九人中放了一个有心脏病史的老头出来,其他八个青壮已经转到第三拘留所。违反治安管理条列,全部处以十五天行政拘留。

    陈婉一上车就问方存正:“拘留所会不会打人的” 这句话在舅妈面前她忍了好久。

    方存正脑子里闪过拘留所肮脏墙壁上的血手印,扯了扯嘴角,“法治社会,怎么可能打人也就是关几天。”见她愁容满目,眉尖紧蹙,右手不由自主伸过去握住她的,说:“几个拘留所都有熟人,已经打过招呼,不然也不可能叫我们去送吃的和衣服。你就别担心了。”

    厚实的手掌传来的温暖让她心头一热,他安慰似地用力紧握了一下,然后留恋地缓缓放开。她反手抓住他的,他侧目相视,眼中火花一闪,然后傻乎乎地笑起来。

    她甩开他的手,嗔道:“傻笑什么,看好前面的路”说着已经红了脸,尴尬地望向右侧窗外。

    拘留所有特定的探视时间,也不能送传食物。没有方存正的关系和打点,按规矩起码也要四、五天之后才能进去见舅舅。舅舅还好,神色如常的沉稳,只是犯了烟瘾,有些许委顿。条理分明地交代陈婉家里晚上要锁好门,饭馆先停几天生意,不要累坏了舅妈。

    出来时天色已暗,拘留所灰蒙蒙的外墙离远看起来丑陋无比。“放心了”方存正见她笑得勉强,又说:“等这几天风头过了,我再找人想办法保巩叔出来。”

    “谢谢。”陈婉低声说。

    “别和我说这个,不爱听。”方存正点支烟,“让我抽两口过个瘾再走行不”

    她点头,片刻后忍不住问:“什么时候把烟也学会了”

    “事多,心烦。”说完犹豫了一下,“你不喜欢我就戒。”

    你不喜欢我就戒。

    他为她做过多少事十六岁的那个没有星星的晚上救过她,第二天还找到那两个青皮抄家伙把他们打了个半死;后来他放了话出来,她俨然成了城西的大姐大,朱雀巷的妹妹们看见她,眼睛里嗖嗖的都是嫉妒的毒箭;他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骂人跟骂孙子似的,在她面前一个脏字都不敢说,有时候不小心带出来了,瞅着她的惭愧眼神象个知道自己犯了错的小朋友;还有以前没进东大还在家里的时候,他几乎天天早上来吃她煮的面,天知道他晚上在酒吧里耗了多久才等到天亮

    目无焦点地注视着路上那排光秃秃新种的法国梧桐,心里的问话不自觉的就脱口而出:“你说我们要是在一起会是什么样”

    方存正一口烟气呛进肺里,一阵咳嗽。陈婉手臂伏在车窗前埋住脸窃笑不止,问说:“反应这么大吓着你了”

    他黝黑的脸上现出少有的窘态,说:“比睡醒了看见关二爷站在我床头还吓人。”然后正色问:“你说真的还是哄我高兴”

    “不知道,就是问问。”她低头玩自己指甲,过了一会才停下说:“以前有想过,如果和你在一块,把头发烫成鸟巢,胡乱扎着,穿着睡衣打24圈麻将,儿子女儿丢旁边随便给个玩具作伴。心情好的话等你回来侍候你吃喝;心情不好,你要是几天不回家,就杀去帝宫逮着你又哭又闹问你是不是有了新欢”

    方存正哭笑不得,“做我女人就那样”

    “你那些姑娘不都那样”

    “都那样你见我喜欢上谁了”他皱着眉。“这么多年你”

    “以前想的时候觉得打死都不要过那种日子。”她掐断他的话,“现在倒觉得没什么不好的。象我舅和舅妈那样,没多少钱,没什么甜言蜜语,日子平实安稳的过,未尝不是一种幸福。”一蔬一饭,一鼎一镬间的相知相守才是真正的爱情吧

    方存正把烟丢去窗外,沉默着,表情平静分不出喜怒,良久才开口说:“如果是今天以前,听见你的话我能高兴的跳起来。今天出了这事,我没法高兴。别动气,”他凝目注视她瞬时黯淡的眼睛,继续说:“刚才你和你舅说话时,我就一直在想:如果里面坐的是我,你怎么办我做的那些破事你都知道,说不准哪天出事捅漏子,真那样,不把你急死,也把我心疼死。”

    “老二”

    “给我三年时间,我把那些都慢慢转给猴子他们。三年你也毕业了,到那时候你给个机会给我让我好好追你,行吗”

    行吗怎么不行她倚着车窗轻轻点头,眼里不知是泪还是对面过来的车灯反光。

    “我保证不让你烫头发学打麻将,也不会给你机会捉j,也不用生那么多,一个就够了,儿子女儿都行”

    她嗤笑出声,挥着拳头作势打他:“谁要跟你生”

    “刚才谁说儿子女儿的”方存正身上挨着她的粉拳,嘴巴咧开笑得得意无比。

    第25章  血腥

    正是暮春时候,一夜间院子里的那株老根葡萄绽开几簇小白花,油绿的叶子上挂着露水。不知道谁家的猫蹲在山墙头,见陈婉出来,甩了一下白色的大尾巴,转身消失在微启的晨曦里。这样寂静清新的早晨和昨日的咆哮喧腾相比似乎是另一个世界,阴郁的心情似乎被澄澈的空气过滤了,陈婉伸了个懒腰,等待对面二大爷家画眉的第一声脆鸣。

    昨晚忙着应酬登门的四方街里,送走所有人后又是一夜没睡着,想着小宇还要上学,干脆爬起来给小宇做早饭。她相信舅妈也是一夜难眠,还是再请几天假在家陪舅妈算了,突然又醒起昨晚应该是去蒋盼家辅导功课的日子,昨天乱了一天,把这个事情给忘了。拍拍自己脑袋骂一声,边开了厨房的门,把炉灶下的封口打开,换了个蜂窝煤上去。

    听见有人拍外面的木门,她怕吵醒舅妈,急忙跑出去抬起门闩。“谁啊等等。”

    “小婉,是舅舅。”

    陈婉张大嘴,果然是舅舅,手上还提着昨天送进去的袋子。反应过来后喊说:“先别进来。”冲进厨房,用盆子装了几块炉膛的煤出来放在舅舅脚底,“舅舅,从火盆上跨进来。六指颠三他们从局子里回来都这样,消灾去霉气。”

    巩自强好笑,依言迈了过去。“你舅妈呢”

    “还没起来呢,昨天估计一晚上没睡。我去喊,舅妈知道你回来一定乐坏了。”陈婉捂着嘴笑,高兴得直跳。难怪一早晨葡萄花开了。

    “别喊了,等她睡。我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喊小宇起床,这时候了还有赖床的毛病。”

    “那我先去做早饭。”

    说话间舅妈已经听见响动披了衣服出来,也是惊喜不甚,又满心诧异地问:“存正那孩子不是说还要几天吗说在风头上,送钱人家也不敢要。”

    陈婉站在厨房门口停住了脚,她也是听方存正说等几天风头过了再想办法。

    “是不是他后来又托了谁”舅舅说,“说是昨天晚上就来了通知放人,半夜也没车回来我就在里面睡了一晚上。”

    “那其他人呢”舅妈问。

    舅舅声音听起来很是消沉,说:“就我一个。等会吃了早饭,我还要去那几户家里坐坐。”

    “巩自强,你还顾不顾这个家了我昨晚上一夜没合眼知不知道”舅妈发急,生恐又惹出什么事端来。

    陈婉摇下头,舅舅是拿了主意不会轻易改变的性格,舅妈再和他吵也没有用。只能叹口气进了厨房。

    给蒋小薇打电话道歉的时候陈婉有些忐忑,怕因为不守信而被责怪。蒋小薇豁达地说:“猜到你可能是家里有什么事,来不及通知。也该买个手机或者小灵通什么的了,联络起来方便。”

    昨天方存正把自己用的手机丢给她,说是方便联络,只是还来不及通知所有人号码。陈婉喏喏答着说抱歉。

    蒋小薇接着又说:“我还正想找你呢,有人托了我几次,说想请你吃饭。你猜猜是谁”

    陈婉不明就里,想不出是谁。

    “上次遇见的洪大公子,洪建学。”蒋小薇笑得促狭,说:“你这丫头,长了张好脸没有半点好脸色,洪大公子说那天在嘉城冲你笑了几回,你连扫都没扫他一眼,很不是味。”电话那头半晌没回应,蒋小薇停了笑,“托了我几次,我也烦了。不爱去我就回了他,不过话说回来,多认识几个人也没坏处,将来毕业了找工作也容易些。就是一顿饭,大庭广众的,他也不会拿你怎么样。”

    陈婉握着话筒的手掌心微微冒汗,回头望一眼正在和舅妈说话的舅舅,沉吟片刻说:“我去。”

    名士阁的一楼根本没有就餐位,整个大厅布置成室内的园林,汉白玉桥下是流动的溪水,溪头的太湖石旁栽种的青竹郁郁葱葱。去到二楼的包间,早就坐下了几对男女,聊天嬉笑,好不热闹。

    那次因为蒋小薇说起恒宇,她只是打量了洪建学一眼,但是那一眼却刻进了心里。这个和上海路拆迁有关和爸爸自杀有潜在关系又准备拆掉朱雀巷的人,叫她无法不印象深刻。她不天真,掩埋真相的往往是无穷的纷乱的层层黑幕,何况事隔多年,一顿饭毫无意义,根本无从探究什么。

    有些声音,尽管你亲耳听见,有些事情,尽管你亲眼目睹,但是那并不代表真实,真实的只有心的感应。对父亲坚定的信赖让她万分不忿和疑惑,压抑了数年,有机会探寻真相,她决计不能放弃,假如要付出代价

    她也绝对绝对不能放弃。

    名仕阁的菜式无非就是鱼翅鲍鱼,陈婉没吃过,但是食谱上看的多了,也不觉得如何出奇。洪建学见她仪态从容,金丝眼镜里流露出一丝意外。她这种年纪的女孩或另类或温顺,能做到从容大度的倒是凤毛麟角。

    “洪公子今天破费了。你是我们公司的衣食父母,这顿饭按理是我请才对。”蒋小薇说。

    洪建学微笑说:“我只是喜欢名仕阁的环境,这些东西估计你们都吃腻了。燕鲍翅是富贵东西,泛滥就变成恶俗。”地方上的衙内惯常乖张跋扈,只是洪建学在生意场上浸滛了几年,装假作秀是会的,今天又刻意掩饰着不能唐突佳人,所以用词自我感觉文雅不少。

    “也就只有你有资格说这样的话。”蒋小薇星眸微转,乜了他一眼。“我们小人物哪里学得来将富贵当恶俗。”

    “你是捧我还是贬我呢我是怕陈小姐把我看俗了,所以先自踩两脚。”

    陈婉见提到自己,停了手上的包银筷子。她少和人应酬,不知道场面上的话该怎么说才有分寸,只是笑了笑便作罢。在洪建学眼里,与桌上其他被男伴哄得嬉笑怒骂风马蚤百态的女孩又是一番不同的风景。

    席间谈起昨天的新闻,昨晚电视上关于朱雀巷的镜头只不过是一晃而过而已,小道消息在民间流传了不少。“那帮刁民不吓不老实,昨天抓了几个,今天乖乖来签合同的有几十户。”洪建学淡定的笑容下是尽在囊中的自得,“市里开会说了,谁和政府过不去,政府就和谁过不去。来签合同也算他们识相。”

    其他人纷纷附和,有的谈起昨日冲突的热闹景象更是眉飞色舞,浑不知当事人的切身之痛。

    陈婉一口翅馔梗在喉咙里,之前的浓香似乎化作淡淡的血腥,欲呕难咽。拨弄着手上的汤羹轻声问洪建学,“这样让那些人将来住哪里去”

    洪建学诧异地望她一眼,然后笑起来,说:“市区里多的是商品房,该补偿的钱给了,他们住哪里不是我们考虑的问题。vivian只说你品学兼优,还没说你心眼软。你是学经济的吧,应该知道市场经济要适应商品经济发展的需要,局部利益要为整体利益让步的道理。”

    陈婉心里冷笑,她倒是想知道整体利益中的整体是指哪部分。

    洪建学不太愿意和她探讨这个问题,把话题岔开,问起陈婉的学业。陈婉不卑不亢一一作答,洪建学兴致盎然问她有没有想法到恒宇实习,陈婉心里一动,笑说:“我才一年级,离毕业还有三年呢。”

    洪建学见终于勾起她的兴趣,大感快慰,掏出名片说:“毕业前多接触社会有益无害,有时间来公司找我,了解一下正常的运作和职能对你将来有好处。”

    陈婉避开洪建学的手指接过放回袋子里,然后拿出不停作响震动的手机,对洪建学妩媚一笑说:“出去接个电话。”

    阖上包间的门,不由暗呼一口长气。

    她对今天洪建学的邀约有极大的防备心理,来前央求何心眉隔一个小时给她一个电话,这样假如遇上不好的情况也能趁机及早脱身。其实也没多久,只是如坐针毡的,早就不耐,“终于打来了,我怕死你给忘记了。”她不迭的抱怨。

    何心眉象是在吃东西,含含糊糊的说:“怕什么,一顿饭又不能把你给吃了。我是为你好,如果是桃花运,可要抓紧机会。”

    “狗屁,烂桃花才是真的。”陈婉顿足。“好了,我也准备闪人了,谢谢你电话,明天带吃的给你。”合上手机翻盖,抬眼间走廊里一群西装革履的人从面前缓步走过,她想闪回房间已是不及。

    难得看见那混账正装的扮相,倒是人模狗样的。他和旁边人低声说了句话,踩着大理石地面反射的水晶灯的耀眼光芒一步步踱向她。陈婉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心里一凛,满是戒备地仰脸望向他。

    “你怎么在这”他语气咄咄逼人,像是诘问。

    “吃饭的地方当然是吃饭了。”她转身准备进房间。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看见她手上的电话,脸上一僵,瞪视她的眼神阴鸷。缓缓开口说:“吃饭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面子请得动你” 语气尖锐讽刺,说着就要推包间的房门。

    房门先他一步被打开,“小婉,电话打这么”蒋小薇话未说完,脸色骤变,只是几秒钟的功夫又换上娇媚的笑容,“小五哥”

    第26章  龃龉

    “小五哥”

    秦昊狐疑的眼神在她们两人间梭巡,最后停在陈婉脸上,“你们认识”

    “你见过我的学妹”蒋小薇也是惊疑的表情,“小婉,这个就是我说的秦昊,我叫他小五哥。”说着意有所指地向陈婉挤了挤眼,看见陈婉脸上浮现出惊骇和不可置信,笑容于是更加灿烂。

    “我我先进去了,你们慢慢聊。”她早就预想过秦昊这类人的无耻,却怎么也无法想象秦昊会是蒋小薇故事中的男主角。人至贱则无敌陈婉强抑心里的震惊,慌不择路地拨开蒋小薇推门进去。

    门打开的一瞬,秦昊已经看清席间众人,面色愈添阴翳。凝目注视蒋小薇半晌,倏然一 笑,说:“又玩介绍女朋友换交情的勾当你拉的皮条还嫌少了有兴趣怎么不去做妈咪”

    笑容在脸上一寸寸瓦解,蒋小薇吸了口气沉声说:“你那票朋友我也没少介绍,早不见你说什么”

    秦昊嘴角勾起,抬手轻轻摩挲她耳垂上双c字样的耳环,俯下身子。

    蒋小薇绷紧的心弦一松,微启着唇,吐气如兰迎向他。他却侧着脸,在她耳边低声说:“你明知道我和洪建学的关系还要掺和进来和我掉腰子你还不够段数,那些个破事不拆穿你不代表我不知道。别自以为聪明,我捧得了你上天,也能把你摔回原处。”说完把面色灰白的蒋小薇丢在门外,大步走了进去。

    在座的男人几乎都是相熟的,知晓洪建学和秦昊之间的龃龉。酒酣耳热之时见了他进来,尽管不少人心里诧异,但还是团起笑脸站起来。只有洪建学端坐在首座,微微扬了扬眉,对身边人说:“喊服务员加座。”

    秦昊也不客气,对众人一笑,拉开陈婉旁的椅子坐下,大喇喇说:“别介,我就坐这,挺好。”说着搭在陈婉椅背上的胳膊滑下来,笼住她的肩膀一紧,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温柔声音说:“宝贝,对不起,我来晚了。”

    看见洪建学面色一沉,秦昊心中得意。顾不得掌下陈婉的僵硬,视线环顾一周落在洪建学身上,笑说:“今天这顿记我账上,洪哥,难得聚一次,你们谁也不许跟我客气啊”

    洪建学站起来,拿过桌上的酒樽,手上往秦昊面前的杯子斟酒,眼睛端详他怀里僵直着身子木着脸的陈婉,问:“认识”

    秦昊询问的表情望向陈婉,也问:“没和洪哥说过咱们的关系”不待陈婉愤然开口,接着对洪建学说:“她就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想脚踏两只船,其实是少见世面脸皮薄。是不是,宝”

    话未说完,陈婉手肘狠狠向他肋骨撞去。秦昊闷哼一声,痛得皱起眉头,托住陈婉下巴,说:“死丫头,不就是在家吵两句嘴吗,给我来狠的想谋杀亲夫”想到每次为她好却不被感激,心里窝火,手上不由捏重了几分。

    陈婉痛得眼泪欲流,拍开他的手,骂说:“精神病院没关好门怎么又放了你出来”抬头间,一席人皆做目瞪口呆状,想是把他们看作了当众打情骂俏。再望过去,蒋小薇背靠墙壁,脸色灰败惨淡。陈婉本就羞愤难抑,念及蒋小薇付出十年的爱情、没有感受过丝毫家庭温暖的盼盼,顿时羞愧得无地自容。低头说句“对不起”,不忍再睹,拿起座位上的袋子落荒而逃。

    秦昊嘴角噙着笑意,目送陈婉出门后也站了起来。他与洪建学身量相等,四目相投,谁也不肯掉开视线落了下风。一时间,剑拔弩张,凝滞的空气几乎弹指而裂。其他人不敢贸然上前劝解,只能屏住呼吸静观其变。

    秦昊举起桌上的杯子,敬向洪建学,说:“洪哥,我们哥几个没几次坐在一起喝酒的机会,今天难得,先饮为敬。”说完仰头一干到底,然后笑看着洪建学同样喝完一杯。在场众人稍微松了口气,但是接着变故突起,所有人来不及上前拦阻,秦昊已经抄起桌上的酒樽砸向洪建学。

    酒樽撞向洪建学身后的墙壁,女人的尖叫伴着落地的脆响,水晶瓶碎裂,连着酒液飞溅开来,满房间酒香四溢。

    秦昊敛了笑,阴着脸对强自镇静的洪建学说:“想叫我看上的女人陪酒,也要看喝不喝得下去。”

    其实在帝都,象秦昊这样的第三代是不敢太过嚣张的。无数双眼睛紧盯着,谁敢给自家老子找麻烦所以派系之间的倾轧只限于暗处。到了地方,虽然局限性少了些,但是象他们这种出身“红色家庭”的孩子,从小耳濡目染的是讲政治讲阴谋阳略,没人会傻到把自己的弱点端入明处授人以实。

    他今天是气急了,所有的不甘不忿兜足了劲往洪建学身上发泄。所幸当时还有些理智,要给双方老头留个台阶,不然照他的准头,洪见血今天不见血真是愧对他名字

    出了名仕阁,仍有些余怒难平。眼角的余光一路扫向马路两侧,寻找罪魁祸首的影子。

    陈婉慢了一步,只看见尾班车的屁股没追上,想到要打车,好一阵心疼。秦昊发现她时,她在车站正低着头扒拉着袋子数散票。

    “上来”秦昊见她只是一抬眼,视若无睹地又低头继续,不由又是憋了一口气,“和你说话呢。”

    她清清冷冷的眼神堪比初上的月华,由他面上扫过,象是不认识他一般,他没来由的心下一慌。却见她招了招手,坐上前面的出租车绝尘而去。

    秦昊恼怒地捶了下方向盘,骂一声,还是追了上去。

    到了朱雀巷前街路口,他也分秒不差的停车。陈婉目注出租车拐出街口,然后回身望向他。街灯昏黄,仍旧能看清她冰寒如三九天的潭水般的眸子。他追上来想和她说什么早忘记了,明知道惹她讨嫌,可还是忍不住。哪怕是被她冷冷看一眼,也觉得心里涌潮似的一波波的欢喜一浪浪的难受。

    她静默地看了他一会,掉头离开,他不由自主地又追了上去。她听见尾随的脚步声,坚持走了十多米终于咬着牙回头,他立时也停住脚,全身所有毛孔收缩着,戒备地等待她的低声咒骂和嫌恶的表情。

    她没有说话,面色也是冷淡平静到极致,他反而更加恐慌。“我送你到家门口就回去。”

    她把下唇咬得没一丝血色,然后叹了口气,说:“你要是有时间就对蒋姐好点,她过得那么苦,你忍心”

    既然陈婉和蒋小薇认识,那么想必也知道了他和蒋小薇这两年的苟且。秦昊想起她曾经问过第几任的话来,慌忙解释说:“蒋小薇现在和我没关系,就算有关系今天也算了结了。你要是不放心,我现在打电话和她说。”

    第27章 莲花

    陈婉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明明过了谷雨,头顶却象有惊蛰的雷声滚滚轰鸣。她白天疑惑舅舅提前被放出来的事情,还猜想过是不是他,毕竟认识的人中只有他才有这个能力。心里隐隐的有些感激,特别是想起昨天人潮涌涌时他眼中的情急。她还暗自帮他找借口,或者他以前的无赖泼皮处是习惯所然,本性如此。可是今天晚上却深深被骇住,天底下竟然有这样寡廉鲜耻,泯灭了良知的人物,她总算见识到了。

    “你还真是无耻”她咬牙切齿地说,既替蒋小薇不值,又为自己被这样的人追求而恶心。

    她没有好脸色没有好听话,这些在预料中。可是送入耳里,他还是如同上次被斥为“垃圾”时一般</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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